良心犯檔案：劉賢斌

劉賢斌是中國政治反對派中，89一代最優秀的代表。並不是因為在這一代人中他所受迫害最深，而是他身上幾乎匯集了那一代人的全部優良品性。

 

他於1968年10月2日出生於四川遂寧，1987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。當學運爆發時，他積極參與其中。在這場學運中，劉賢斌並非「登高一呼而天下響應」式的人物，當然，他也從未想過要到風口浪尖上去呼風喚雨，他參與學運僅發乎一腔熱忱。學運之所以聲勢浩大，正是因為大量的人懷著樸素單純的熱情，想要為改變自己的國家使之文明開化，相互激發響應的後果。這是一場屬於普通人運動。

 

在學運遭鎮壓後，有許多不甘心的人們想要有所作為，卻又不知該如何行動。在校園和居民區裡，有人悄悄貼出一些為六四鳴冤不平的大字報。這些人中就有人民大學的學生劉賢斌。自運動被鎮壓以來，他就一直在校園內偷偷張貼這一類稿件，到1991年4月15日，似乎是早已被密探盯上的劉賢斌被捕，旋關入秦城監獄。對他的關押審訊持繼了一年零八個月，警方想要從這位青年身上挖出他背後的「反動集團」而未果，後於1992年12月28日以「反革命宣傳煽動罪」判刑二年零六個月。

 

1993年，仍然是一個充滿管制的封閉年代。未能畢業的大學生、「勞改釋放犯」劉賢斌出獄後被迫回到故鄉遂寧謀求生路。所謂「89一代」是些什麼樣的人？雖不能一概而論，但仍有許多脈絡可以跟踪：他們是中國殘存書生風骨的最後一代繼承者，相信讀書明理的目的，在於為蒼生謀福祉；他們信奉樸拙誠實的美德；他們認死理而倔犟；他們推崇內斂、謙讓和自我節制。換言之，他們是傳統儒生氣質和當代價值觀的混合物。而劉賢斌，他是這種混合物的典型代表。

 

這位「刑滿釋放犯」在遂寧並非一無所獲，他與美麗的中學教師陳明先女士結為連理。為防止四川頹廢的麻將風氣侵蝕了夫君，陳女士鼓勵他到北京或外地去。於是劉賢斌奔波於故鄉與外地之間，為受難的政治犯們奔走呼告，凡此數載。他所到之處聯結民主同道，在一片政治蕭颯中試圖促進民主派的形成和成長。凡見過他的人無不交口稱讚，在中國的民主派中，像他這樣口碑極佳者十分罕見：無論溫和或是激進，無論性情差異如何，凡認識他或不認識他的人，沒有人在背後說過他一句不好；關於他的傳言悉數是一片讚譽，絕無隻言片語涉及詬病。如此人物，僅有已故的楊天水先生、同樣正在繫獄的呂耿松先生可以相比。

 

到了1998年，一場大規模的反對黨組建運動席捲整個中國民主派，在當時仍十分弱小而幼稚的民主派中，幾乎半數人參與其中。明白前途是大規模的鎮壓，人們仍激勵起神聖的獻身熱情投入其中，「為結社自由而抗爭」！

 

這場組黨運動中，劉賢斌被推為民主黨四川籌備委員會的負責人，他的影響力完全來自自身的德操。次年，對民主黨的大規模鎮壓來臨，劉賢斌被當作民主黨的重要發起人之一，於1999年8月6日以「顛覆國家政權罪」獲刑13年，在此案中僅次於徐文立（15年）與王有才（14年）。

 

劉賢斌在2008年11月6日第二次出獄，立刻抖擻精神投身到追求民主的事業中。他響應《零八憲章》成為首批連署人，並積極投入到公民自發的四川大地震救援。人們曾經一度認為：這場救援將成為中國公民社會興起的契機，許多人自發行動起來，這些陌生人靠一聲招呼組成臨時團隊，從募捐到運輸再到最終落實到具體家庭，他們的工作努力、簡潔而高效。但是這種自發的互助行動受到了來自政府巨大的阻力，政府不允許民間從事類似活動的原因，似乎異常複雜，自古以來，專制政府就有壟斷「施恩權」的傳統，整個社會只允許它以大恩人的面目出現，否則將動搖它「澤被萬物」的權威。

 

這種境況早在廣州火車站的春運救助和湖南凝凍災害期間便已上演。當人們對陌生人存有悲憫之心時，便是他們對同胞仍存有認同，扼殺此悲憫情懷，便是剝奪人們愛國的權利。究竟是什麼樣的國家，不允許愛國主義的情懷存在？更何況，這些自發的志願者們將接觸到導致災害的真正原因：偽劣建築之禍。

 

志願救災的風潮必然指向問責政府，主要包括兩個大問題：震前公共建築工程中的腐敗、震後政府救援中的腐敗。因調查這些人禍真相，作家譚作人被捕，另一名人權活動家黃琦的遭關押。作為一位資深而膽大的政治犯，劉賢斌公開發表了數篇文章，一面為譚、黃呼籲，一面抨擊是「豆腐渣工程」，尤其是學校的「豆腐渣工程」製造了逾十萬人的死亡，災區民眾尤其中小學生死於腐敗而非天災。

 

當時，劉賢斌仍處在「剝奪政治權利」期間內，所謂「剝權期」實際上是強化管制期間。在當局眼中，一個「管制對象」敢公開發表反對政府言論，實在超出了他們容忍的範圍。在出獄大約一年半之後的2010年6月28日，劉賢斌第三度被捕，並於次年3月25日以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」，被判刑10年。

 

自1989年投身學運已而整整30載，這其中他有三分之二的時光在監獄裡度過。那暗無天日的所在從未侵蝕過赤子的單純。劉賢斌的際遇以其說是他個人的悲劇，不如說是這個國度的悲劇：最赤誠的赤子因為愛他的國族而遭遇殘酷迫害，這是上蒼在考驗這個國家的前途。但劉賢斌本人在某種程度上又是幸運的，他因為這份赤誠而擁有一個相愛的家庭，雖然他們夫妻、父女團圓的時光，不到十分之一。

 

如今劉賢斌被關押在四川省大竹監獄，年五十又一，多年政治迫害之後，健康狀況令人擔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