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軍報記者:六四有可能重演!
1989年學運期間,江林是中國《解放軍報》記者。6月3日晚,江林在天安門廣場附近目睹了軍隊對民眾的鎮壓。後來,她在軍隊內部看到一份保密文件。下面請聽本台記者王允對江林的專訪。
記者:江林女士,您最近向外透露,在六四事件發生之前,有一個七將軍上書事件,您能介紹一下這個情況嗎?
江林:當時,在北京市戒嚴的情況下,葉飛曾經找張愛萍,要一起給中央軍委提建議,就是不要讓軍隊進城。張愛萍說可以,就讓他的兒子起草了這樣一封信。這個信非常簡單:中國人民解放軍是人民的軍隊,不要進城,更不要向人民開槍。
記者:上書的結果是什麼?
江:上書沒有結果。
記者:那您是怎麼了解到這些相信的情況的?
江:六四以後,我和他的兒子有一個想法。
記者:他的兒子叫什麼?
江:張勝。我們有一個想法,給他寫一個傳記。我們就詳細地訪問了張愛萍上將。我們看到了那封信的草稿。
記者:在戒嚴期間,在廣場及其周圍,發生了所謂暴徒燒軍車和坦克的事件,甚至有燒死軍人的報道,您所了解的事實是什麼?
江:我認為根本不存在暴徒。它實際是北京市民對待暴力的反抗和自衛。後來我們的記者也有跟隨戒嚴部隊,一起去采訪。所謂的暴徒,所謂的燒死軍人,是六四以後,完全顛倒黑白的宣傳。
當時成立了一個戒嚴部隊新聞處。它把北京各大媒體記者的權利全部都剝奪了。而且據說是這樣,他們明明拍到了軍隊怎麼開槍和老百姓如何反擊,但是在做剪輯的時候,全部反過來,把老百姓怎麼打軍人放在前面,把軍人怎麼開槍放在後面。
記者:6月3日晚,您和張勝一家人,還帶著孩子去天安門廣場,沒有穿軍裝,而且一直往裡面走。當時很危險,您的想法是什麼?
江:6月3日是星期六,是休息日,我想起來張勝他們家是在軍訓部的宿舍,我就去了他們家。他的一個參謀打電話給他,說開槍了。
記者:那是幾點鐘?
江:十點鐘左右吧,我當時一聽,我就說我要去,因為我是記者。張勝就說,他跟我去。我們4個人就騎了4輛自行車,往天安門方向走。
記者:您當時在現場遭遇了什麼?
江:我們先是到了西單路口,那裡完全被市民包圍住了。他們形成了好幾道人牆,在阻止警察向天安門開進。我們就繞道,繼續往前走,走到復興門橋的時候,槍聲就起來了。那個時候,橋上已經是火光衝天。阻擋軍隊的公共汽車全部燒起來了。
整個橋上全是部隊的軍車。因為他們開槍,我們沒辦法站著往前走。我們就匍匐前進。
記者:你們匍匐前進的時候,沒有擔心會被槍擊中嗎?
江:他們站在軍車上,位置比較高。他們一射擊,老百姓就喊,打倒法西斯。然後,槍聲就很密集地向聲音的方向射擊。我們就看到很多的市民受傷。
從復興橋出來,我們就繼續往天安門走。
記者:你們走到離天安門最近的是什麼地方?
江:大概是東華門和西華門之間,午門的地方,我們把車放在那裡,向天安門走。那個時候,天安門的門洞上就全部是火光衝天、槍聲大作。槍聲的密集就像放鞭炮一樣,不絕於耳。那個時候,我就往裡走,看到很多外國記者從天安門跑出來。
記者:你們當時是不是唯一向裡面走的人?
江:對,我們是唯一的。我們向裡走的時候,到午門附近,就碰到了一隊武警,他們實際是從我們後面過來的。他們就圍上來,說你們不能往裡走了。他們上來就打,拿電警棍打。反正我覺得他們就是要把我們打死。
記者:在這種生命攸關的時候,你們沒有亮出自己的軍人身份嗎?
江:對。不但我沒有亮自己的身份,誰都沒有講自己的身份。因為我們四個人的身份都很顯赫啊。
記者:那為什麼當時沒有亮出身份?
江:我覺得這一刻我就不是軍人,打死我,我都覺得我不能跟他們同流合污。這是我參加的這個軍隊啊,他們怎麼會這樣?我的感覺就跟我的母親被強奸的感覺似的,我根本不能接受。
記者:我聽不少人說過,很多軍人不想開槍,很多人是把槍往天上打,您所看到的事實是什麼?
江:我所看到的事實不是這樣的,就是(軍隊)向人群開槍,而且非常密集。後來,袁木說廣場上沒死一個學生,我覺得這是胡說八道。
我被打傷以後,被一群外國記者送到了協和醫院。協和醫院的傷員基本全是從天安門送去的。我到的時候,醫院裡面遍地都是血。
記者:六四發生之後,軍隊內部是什麼反應?
江:據我所知,軍隊的高級軍官很多人都不贊成。
記者:鎮壓之後,有不少軍人是因為鎮壓而升遷了,您是怎麼看待這些人?
江:很多人願意升遷啊,包括我們報社的人。歷次政治運動都有投機者。
記者:您的父親是總政治部一位將軍,他是如何看待這個事件的?
江:我在電話裡給他講了真相,他很快就決定,他要馬上退休。因為他沒有辦法去苟同這些觀點。
記者:在過去二十多年中,您保持了沉默,這種沉默的方式是什麼?
江:不向任何人談及,因為非常危險。
記者:您家人的態度是什麼?
江:跟我的態度是一樣的。大家都對這個政府還抱有一線希望,就是希望這個國家和共產黨能夠去糾正這個錯誤。
記者:這次您出來之前,就已經決定要向外界披露這些事件的內幕嗎?您家人是什麼樣一種態度?
江:我是下了這個決心,因為我們等了三十年,沒有等到什麼結果。他們甚至連一聲道歉都沒有,而且還變本加厲。所以,他們不說,那就我們來說。
我的家裡邊,我的父親已經去世了,還剩我的母親。我臨走之前,我沒敢告訴她這個,但是我母親很敏感。這次走之前,她無論如何要跟我合一張影。而且走的時候,她反復地擁抱我。這個我們也很難過,就是最後大家都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流淚和難過,轉過身就走了,就這樣。
記者:前幾天,中國國防部長魏鳳和在新加坡的會議上說,“六四”鎮壓是對的。您怎麼看待這種說法?
江:非常荒謬!首先,“六四”和中國的經濟改革沒有任何關系,而且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信號,就是“六四”還會重演。
記者:感謝您接受我的采訪!
(記者:王允 責編:申鏵 網編:洪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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